慈仁寺燔行十稘,突见丹碧成崇祠。虬松两三犹旧姿,自我不见常汝危。
身历浩劫兀不知,却对霜鬓怜吾衰。吾衰乃有看汝时,昔日同游存者谁?
张叟先来闻有诗,可能雪中持一瓻?亭林龛前斟酌之,仰读乾隆御笔碑。
登封城郭嵩之阳,崒嵂青冥云锦张。重云三日雨如霰,满耳虫声秋叶黄。
此时独坐生白发,忽忆美人邈金阙。开尊永画坐论文,卷幔清宵同对月。
长安车马无时休,临歧执手重淹留。浩歌早识名山兴,瑶华送我寻嵩丘。
一生当著几两屐,放眼一步成十洲。看君亦有向平意,望远那免张衡愁。
玉女窗,捣衣石,来朝新霁凌绝壁,与谁共作峰头客。
岳云如画,记苍莨谷里,曾种丛竹。老鹤归来,那见我两鬓丝丝新绿。
杜若寒沙,蘼芜晓露,梦断平汀曲。数重山色,几回写入横幅。
输与一叶归舟,湘湾卅六,漾文波如毂。雪底孤篷,可记得、前夜同烧银烛?
酒渍青衫,歌翻绛树,别恨连番触。梅花无语,满林静缀寒玉。
汉隶十碑九皴剥,寻行可读存西岳。旧拓流传直万金,双钩摹勒违其朔。
兹本独无秋毫爽,谁欤妙手尚书荦。我家借临规九势,一波一磔斟雕琢。
岂无画沙与印泥,世人竞尚谷口学。不知斑駮非本真,当其脱手光濯濯。
即如晚出有曹全,正于姿致见高卓。不然徐韩皆唐贤,何不率臆逞肥浊。
蛇纡蚓绾递相师,唐人学汉无人觉。可惜神灵失呵护,竟同荐福毁雷雹。
郭髯赵崡今俱死,遗文金石谁商榷。
有生之初,人各自私也,人各自利也;天下有公利而莫或兴之,有公害而莫或除之。有人者出,不以一己之利为利,而使天下受其利;不以一己之害为害,而使天下释其害;此其人之勤劳必千万于天下之人。夫以千万倍之勤劳,而己又不享其利,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居也。故古之人君,量而不欲入者,许由、务光是也;入而又去之者,尧、舜是也;初不欲入而不得去者,禹是也。岂古之人有所异哉?好逸恶劳,亦犹夫人之情也。
后之为人君者不然。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,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,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,亦无不可;使天下之人,不敢自私,不敢自利,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。始而惭焉,久而安焉。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,传之子孙,受享无穷;汉高帝所谓“某业所就,孰与仲多”者,其逐利之情,不觉溢之于辞矣。此无他,古者以天下为主,君为客,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,为天下也。今也以君为主,天下为客,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,为君也。是以其未得之也,屠毒天下之肝脑,离散天下之子女,以博我一人之产业,曾不惨然。曰:“我固为子孙创业也。”其既得之也,敲剥天下之骨髓,离散天下之子女,以奉我一人之淫乐,视为当然。曰:“此我产业之花息也。”然则,为天下之大害者,君而已矣。向使无君,人各得自私也,人各得自利也。呜呼!岂设君之道固如是乎?
古者天下之人爱戴其君,比之如父,拟之如天,诚不为过也。今也天下之人怨恶其君,视之如寇仇,名之为独夫,固其所也。而小儒规规焉以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,至桀、纣之暴,犹谓汤、武不当诛之,而妄传伯夷、叔齐无稽之事,乃兆人万姓崩溃之血肉,曾不异夫腐鼠。岂天地之大,于兆人万姓之中,独私其一人一姓乎!是故武王圣人也,孟子之言,圣人之言也;后世之君,欲以如父如天之空名,禁人之窥伺者,皆不便于其言,至废孟子而不立,非导源于小儒乎!
虽然,使后之为君者,果能保此产业,传之无穷,亦无怪乎其私之也。既以产业视之,人之欲得产业,谁不如我?摄缄縢,固扃鐍,一人之智力,不能胜天下欲得之者之众,远者数世,近者及身,其血肉之崩溃在其子孙矣。昔人愿世世无生帝王家,而毅宗之语公主,亦曰:“若何为生我家!”痛哉斯言!回思创业时,其欲得天下之心,有不废然摧沮者乎!
是故明乎为君之职分,则唐、虞之世,人人能让,许由、务光非绝尘也;不明乎为君之职分,则市井之间,人人可欲,许由、务光所以旷后世而不闻也。然君之职分难明,以俄顷淫乐不易无穷之悲,虽愚者亦明之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