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头老臣倚墙哭,颓髻斜簪夜惨绿。自嗟流荡作波臣,细诉兴亡溯天蹴。
天孙传世到舜天,海上蜿蜒一脉延。弹丸虽号蕞尔国,问鼎犹传七百年。
大明天子云端里,自天草诏飞黄纸。印绶遥从亦士颁,衣冠幸不珠崖弃。
使星如月照九州,王号中山国小球。英簜双持龙虎节,绣衣直指凤麟洲。
从此苞茅动人贡,艳说扶桑茧如瓮。酋豪入学还请经,天王赐袭仍归赗。
尔时国势正称强,日本犹封异姓王。只戴上枝归一日,更无尺诏问东皇。
黑面小猴投袂起,谓是区区应余畀。数典横徵贡百牢,兼弱忽然加一矢。
鲸鲵横肆气吞舟,早见降幡出石头。大夫拔舍君含璧,昨日蛮王今楚囚。
畏首畏尾身有几,笼鸟惟求宽一死。但乞头颅万里归,妄将口血群臣誓。
归来割地献商于,索米仍输岁岁租。归化虽编归汉里,畏威终奉吓蛮书。
一国从兹臣二主,两姑未觉难为妇。称臣称侄日为兄,依汉依天使如父。
一旦维新时事异,二百馀藩齐改制。覆巢岂有完卵心,顾器略存投鼠忌。
公堂才锡藩臣宴,锋车竟走降王传。刚闻守约比交邻,忽尔废藩夷九县。
吁嗟君长槛车去,举族北辕谁控诉?鬼界明知不若人,虎性而今化为鼠。
御沟一带水溶溶,流出花枝胡蝶红。尚有丹书珠殿挂,空将金印紫泥封。
迎恩亭下蕉阴覆,相逢野老吞声哭。旌麾莫睹汉官仪,簪缨未改秦衣服。
东川西川吊杜鹃,稠父宋父泣鸲鹆。兴灭曾无翼九宗,赐姓空存殷七族。
几人脱险作逋逃,几次流离呼伯叔?北辰太远天不闻,东海虽枯国难复。
毡裘大长来调处,空言无施究何补?只有琉球恤难民,年年上疏劳疆臣。
独处忽不怿,脂车城南行。白云树上流,摇曳作水声。
草色凄以绿,好鸟相和鸣。修途无近远,仿佛若已经。
一寺出深坞,林木何其清。老僧道心薄,尘外多逢迎。
残叶过别院,幽花明乍晴。花香无定处,风过随衣生。
去去复徘徊,暮霭悬高城。
电掣金蛇,云翻黑墨,风枝无力。雨过芳塘,圆荷撼新碧。
凉风入户,动几处、骚人词客。幽寂。似断还连,向黄昏不息。
香消篆印,灯暗芸篝,连床乱书籍。遥知千里泽国,楚天北。
最爱妙莲清净,法界梦中曾历。怕颠狂风雨,洗褪好花颜色。
十里春风,二分明月,杜郎旧熟游程。甚江湖病眼,为路柳偏青。
正哀吹、连天警燧,故人重见,尊酒谭兵。怅烟堤、鸦点残阳,空下台城。
后庭玉树,奈歌前、重听堪惊。叹木落淮南,留人几处,丛桂多情。
我亦过江词客,山堂在,倦赋秋声。念天涯归梦,明年芳草还生。
天南海水东,结庐白田北。疏凿泉平沼,艺植花连陌。
绿塍阁始构,逐径户已辟。瞻望若堂封,隐念松楸侧。
禄养就升斗,黾勉事行役。袖云嵩洛间,截竹淇源曲。
牵羁竟一纪,婆娑大梁客。岂云隐已招,聊取肩可息。
岂如彭泽田,亦有子云宅。民社任难仔,张弛事多忒。
成贷蒙天慈,冥报垂先泽。余生幸在兹,抚膺怍畴昔。
同父日余长,埙篪季与叔。萱草树之背,荆华粲在目。
不见已三年,孟也鬓初白。叱驭敢希尊,学《易》冀景绩。
于今誓墓人,苦心季应识。
鸾凰遗好音,众鸟鸣且悦。海鹏负青冥,塞鸿踏春日。
延颈远罻罗,疾翮脱一发。露行早然犀,夜寐屡惊蝎。
劳薪吹烬灰,膏雨濯余蘖。勒恩返旧山,焚香拜明佛。
我本蓬蒿人,初心悔未决。念亲似秋草,应添头上雪。
有弟如晨星,同系天边月。
汲泉日日招僧雏,煎茶扫叶秋可娱。西林僛僛响凉雨,夹岸瑟瑟摇青芦。
长歌棹入藕花去,廿里即是临平湖。湖外家家粳稻足,况有鱼蚬兼茭菰。
长年饱饭一无事,不愧识字耕田夫。桃源已迷盘谷迥,投老舍此安归乎。
看君决计入寥廓,黄鹤云间呼。
君如买宅皋亭住,须种梅花三百树。树里茅堂树外桥,杖策寒香袭衣屦。
春残叶大转阴浓,雨过苔黏更盘互。邻叟来传补竹方,幽禽唤与寻山路。
烟钟际暝答村春,渔火沿流破溪雾。眼前好景画难真,身外良图计非误。
瓜皮艇小载琴来,相访柴门月初吐。
人未有不乐为治平之民者也,人未有不乐为治平既久之民者也。治平至百余年,可谓久矣。然言其户口,则视三十年以前增五倍焉,视六十年以前增十倍焉,视百年、百数十年以前不啻增二十倍焉。
试以一家计之:高、曾之时,有屋十间,有田一顷,身一人,娶妇后不过二人。以二人居屋十间,食田一顷,宽然有余矣。以一人生三计之,至子之世而父子四人,各娶妇即有八人,八人即不能无拥作之助,是不下十人矣。以十人而居屋十间,食田一顷,吾知其居仅仅足,食亦仅仅足也。子又生孙,孙又娶妇,其间衰老者或有代谢,然已不下二十余人。以二十余人而居屋十间,食田一顷,即量腹而食,度足而居,吾以知其必不敷矣。又自此而曾焉,自此而玄焉,视高、曾时口已不下五六十倍,是高、曾时为一户者,至曾、元时不分至十户不止。其间有户口消落之家,即有丁男繁衍之族,势亦足以相敌。或者曰:“高、曾之时,隙地未尽辟,闲廛未尽居也。”然亦不过增一倍而止矣,或增三倍五倍而止矣,而户口则增至十倍二十倍,是田与屋之数常处其不足,而户与口之数常处其有余也。又况有兼并之家,一人据百人之屋,一户占百户之田,何怪乎遭风雨霜露饥寒颠踣而死者之比比乎?
曰:天地有法乎?曰:水旱疾疫,即天地调剂之法也。然民之遭水旱疾疫而不幸者,不过十之一二矣。曰:君、相有法乎?曰:使野无闲田,民无剩力,疆土之新辟者,移种民以居之,赋税之繁重者,酌今昔而减之,禁其浮靡,抑其兼并,遇有水旱疾疫,则开仓廪,悉府库以赈之,如是而已,是亦君、相调剂之法也。
要之,治平之久,天地不能不生人,而天地之所以养人者,原不过此数也;治平之久,君、相亦不能使人不生,而君、相之所以为民计者,亦不过前此数法也。然一家之中有子弟十人,其不率教者常有一二,又况天下之广,其游惰不事者何能一一遵上之约束乎?一人之居以供十人已不足,何况供百人乎?一人之食以供十人已不足,何况供百人乎?此吾所以为治平之民虑也。
巢湖如洗镜,孤山如点黛。就中生二女,容颜婉娈对。
年纪颇相若,幼者弱一岁。闾里既相接,性情复相爱。
初七及下九,出入每连袂。同守不字贞,各抱知希贵。
毕竟幼者美,光华难久閟。空谷发幽香,清飔飘兰蕙。
朝扫峨眉月,夕解湘江佩。飞云撮其履,紫霙承其盖。
来去倏如风,游戏天人界。老女坐湖山,日抱泉石睡。
梦醒堕京华,王侯高甲第。其中多美女,艳妆争妖异。
冠髻峨以高,眉腰曲而细。自惭步屐非,欲进仍却退。
幼女翩然来,光艳照满地。邻妪啧称羡,室婢惊走避。
老女出迎将,掩扬增丑态。絺衣黯不光,荆钗理复坠。
怜我女贞木,惨淡无泽气。分我玳瑁簪,系我香罗带。
饰我百琲珠,一一生光怪。携手上香车,流轸衔飞辔。
大道易扬尘,长风彯轻旆。生惧一点污,芳兰竟体败。
每念旧湖山,结庐今仍在。野菊灿晚花,修竹洒晴翠。
自冷二女踪,庭宇生萧艾。绩女挑镫叹,田妇倚锄待。
会当联袂归,岁寒保松桧。
江北久无画松手,作者昔数留晋江。盛名早时动海外,晚年流落偏佯狂。
日抱长松换米吃,枯根败鬣愁荒唐。余技兼能写风雨,到今尺素垂琳琅。
昨见宋家两株树,张在芦帘最深处。一树拔地生狻猊,一树盘攫蛟龙垂。
波涛飒沓凉风飔,使我坐久看移时。晋江画松得松骨,此笔韵远将过之。
庐阳城中一尺雪,昨夜吴生几冻杀。扁舟补被意熊雄,归帆笑指巢湖东。
便好相从理钓篷,四顶山前枫叶红。
两山夹湖湖束腰,一湖数郡吞南条。积水环混失归向,潴四百里何迢遥。
人言其中閟幽怪,天阴往往移龙蛟,孤城却在落日外,颓垣一线栖丛蒿。
到此无风已心悸,况当奇热蒸寒飙。连晨郁怒苦未泄,冯夷弭节严撑敲。
朝曦乍露铜钲角,旋倾墨沈云漉漉。琉璃千顷忽破碎,有意似放天吴骄。
湖神跳舞山鬼泣,万窍翕辟声悲咷。此时回船移近岸,舟人喧沸收篷篙。
却望湖水立嵲兀,霜脊鼓动千钧鳌。太虚倒入浸元气,始讶天柱非坚牢。
岂有轩辕张帝乐,烂设组帐吹笙璈。魂翻眼晕坐添叹,性命能几轻鸿毛。
且倒浊樽共一醉,何以佐酒搴菱茭。天寒月黑风紧格,微雨淅沥驱洪涛。
开帆三日竟偷渡,有如鹰隼离韝翛。吴儿绕岸笑拍手,喜见使节悬征𦨣。
紫髯先生信爽健,要搜险快供诗豪。峡江闽海都阅遍,眼前一勺同杯坳。
侧闻北汇此故道,谁尸兹说桐城姚。千年万迹茫莫辨,古今笺注徒纷呶。
扬州五湖列巨浸,此水坐可分苴茅。洞庭夐矣不敢抗,隐与彭蠡相齧聱。
涡淝支委藉馀势,专制一面夸雄枭。轩然大波恣跌宕,灌输山谷江灵朝。
若真宇宙无妨隘,更愁横夺浔阳潮。中泓数点石插脚,上有塔柱干云霄。
寺门昼闭人影绝,何时仙姥频游遨。当年蛮触斗形胜,后者苻谢前孙曹。
藏丹投鞭等狡狯,伏尸百万馀腥臊。山川寥阔不柜管,雈泽最易滋逋逃。
羁人惊心理归楫,壮士遣兴鸣宝刀。即今潢池荡残秽,夜深那复篝狐嗥。
国家恩泽浩无外,居民但解称神尧。井闾桑柘渐苏苏,共输租赋安渔樵。
晴空一桨打明镜,更呼射鸭招朋僚。人生忧乐互代谢,谁堪百虑穷煎熬。
咫尺变幻有天意,好景莫放清秋高。我惭腕弱不能举,诸君大笔歌居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