试问潜园主,镇日何所为。开轩纳远岫,种竹沿水湄。
清谈招乐广,大睡彷希夷。睡足启双眸,窗外日迟迟。
息机常抱瓮,窥园不下帷。跏趺抚古琴,偃仰吟小诗。
琴亦无定曲,心旷神自怡。诗亦不拘体,意到笔自随。
龙涎爇一饼,雀舌歠一卮。诗清为茶甘,琴妙觉香奇。
爱听竹窗雨,虚枕夜长欹。爱玩溪楼月,洞箫时独吹。
冬爱暖阁卧,炉火温肌肢。夏爱凉亭息,岩泉沁心脾。
偶动登山兴,谢屐凌嵚𡼋。偶□垂纶兴,严竿钓涟漪。
放鹤向北亭,观稼过东菑。种梅入西园,荡桨泛南池。
曲折行三径,药圃连菊篱。徘徊度双桥,莲岛续杨陂。
花舒当槛锦,柳扫缘岸丝。眼阔胸次旷,心摹手足追。
谓我终日閒,韵事勤纷驰。谓我终日忙,幽情乐莫支。
无事乃汲汲,有事竟嬉嬉。有事、无事间,乐此不知疲。
为閒或为忙,问我我亦疑。素希晋陶潜,北窗傲皇羲。
复拟唐李约,南山友鹿麋。瞰破名利场,变诈祗自欺。
富得朱顿富,财聚名受訾。贵得金张贵,位高身心危。
可知冥冥中,饮啄皆有司。弄巧反为拙,谋盈反成亏。
古来知命者,乐道自恬熙。我非昔贤比,襟怀不外斯。
嗟自弃养后,百念早灰之。久凭邓禹笑,长抱毛义悲。
陈、张成仇怨,友道更难持。已作伤弓鸟,择交当再思。
况系閒散人,性懒不受羁。不若长掩关,悠悠学叔痴。
赀产永不营,荣辱总不知。但求常安饱,此外听天施。
如问意云何,黄、老是吾师。
乙丑岁暮,接吴江薛公侠五十初度诗,欲酬而病未能。越年正月,友人招饮大醉,纵笔为此,不知于意云何也
前亿万千年乃有松陵公侠诗,后亿万千年而有松陵公侠诗。
公侠之诗非偶然,九霄绛云微风吹,一缕飘瞥落江湄。
有人对此欷歔三叹而为辞。公侠读书三万卷,尚谓未尽名山奇。
书城坐拥日汲取,孜孜搜讨自道我非痴。壮岁入黉宫,奇才已不羁。
沪皖并梁汉,学于仰大师。忽忆吾党童,狂简不可欺。
揽镜忽唏老将至,五十驹光等隙驰。握管自写初度词,追昔抚今有所思。
长歌千字纷离披,人雊诵之沁肝脾。呜呼,人间今世为何世,洪流猛兽杂恣睢。
豺豕当门虎当关,飞者为雄伏者雌。冠冕毁裂,诗书刍狗,焚坑等于秦皇时。
嗟我一邱貉,咿唔穷岁欲何为,日月逝兮岁不留。
曷不把云母钟进中山酒,长醉不醒,与尔同消万古忧。
据胡床、深林独坐,微茫天色催暮。碧云几叶流无影,窣地感秋成悟。
秋有语。道还叩骚人、识我家何处。君应不误。想篱豆花边,凉蝉声里,依约认前路。
凄凉意,不数庾诗江赋。天然空外琴趣。怅伥我亦悲秋者,忍掐檀槽遗谱。
拚睡去。枕半榻明蟾、梦与秋同住。玲珑窗户。正露沁莲池,夜深人静,花气冷如雨。
大江八千里,水雨夜连天。杜陵何事牢落,秋兴感当年。
渺渺巫峰十二,滚滚瞿塘三峡,风露觉生寒。记取今宵梦,长在画图间。
家何处,舟一叶,怎安眠。人生几度辛苦,几度月轮圆。
逞得浩然气概,彷佛凌云赋就,三绝美名全。顾盼一挥手,杯酒对婵娟。
山川一何旷,宇宙一何悠!丈夫志四海,良日登远游。
问君今何行,弹冠佐名州。青松冠岩列,光气难与俦。
延目识南岭,终怀在归舟。我不践斯境,忘彼千载忧。
自从分别来,日月有环周。行行向不惑,邈哉此前修。
愿君谢诸子,慷慨忆绸缪。
十月二十六日得家书,知新置田获秋稼五百斛,甚喜。而今而后,堪为农夫以没世矣!要须制碓制磨,制筛罗簸箕,制大小扫帚,制升斗斛。家中妇女,率诸婢妾,皆令习舂揄蹂簸之事,便是一种靠田园长子孙气象。天寒冰冻时,穷亲戚朋友到门,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,佐以酱姜一小碟,最是暖老温贫之具。暇日咽碎米饼,煮糊涂粥,双手捧碗,缩颈而啜之,霜晨雪早,得此周身俱暖。嗟乎!嗟乎!吾其长为农夫以没世乎!
我想天地间第一等人,只有农夫,而士为四民之末。农夫上者种地百亩,其次七八十亩,其次五六十亩,皆苦其身,勤其力,耕种收获,以养天下之人。使天下无农夫,举世皆饿死矣。我辈读书人,入则孝,出则弟,守先待后,得志泽加于民,不得志修身见于世,所以又高于农夫一等。今则不然,一捧书本,便想中举、中进士、作官,如何攫取金钱,造大房屋,置多产田。起手便走错了路头,后来越做越坏,总没有个好结果。其不能发达者,乡里作恶,小头锐面,更不可当。夫束修自好者,岂无其人;经济自期,抗怀千古者,亦所在多有。而好人为坏人所累,遂令我辈开不得口;一开口,人便笑曰:“汝辈书生,总是会说,他日居官,便不如此说了。”所以忍气吞声,只得捱人笑骂。工人制器利用,贾人搬有运无,皆有便民之处。而士独于民大不便,无怪乎居四民之末也!且求居四民之末,而亦不可得也。
愚兄平生最重农夫,新招佃地人,必须待之以礼。彼称我为主人,我称彼为客户,主客原是对待之义,我何贵而彼何贱乎?要体貌他,要怜悯他;有所借贷,要周全他;不能偿还,要宽让他。尝笑唐人《七夕》诗,咏牛郎织女,皆作会别可怜之语,殊失命名本旨。织女,衣之源也,牵牛,食之本也,在天星为最贵;天顾重之,而人反不重乎?其务本勤民,呈象昭昭可鉴矣。吾邑妇人,不能织绸织布,然而主中馈,习针线,犹不失为勤谨。近日颇有听鼓儿词,以斗叶为戏者,风俗荡轶,亟宜戒之。
吾家业地虽有三百亩,总是典产,不可久恃。将来须买田二百亩,予兄弟二人,各得百亩足矣,亦古者一夫受田百亩之义也。若再求多,便是占人产业,莫大罪过。天下无田无业者多矣,我独何人,贪求无厌,穷民将何所措足乎!或曰:“世上连阡越陌,数百顷有余者,子将奈何?”应之曰:他自做他家事,我自做我家事,世道盛则一德遵王,风俗偷则不同为恶,亦板桥之家法也。哥哥字。